咕咕+话唠+杂食

少年游【张一剑×晨药师】(中)

本着“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别人看”的原则加入一点父子情。

剧情线就不要纠结太多了,毕竟笔者自己也不太写得来这样子……

 

正文:

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数声风笛离亭晚,君向潇湘我向秦。

——郑谷《淮上与友人别》

 

七、

当然了,所谓的“红烛昏罗帐”,不过是一出精心编排的折子戏罢了。

泰山之战后的翌日,晨药师安然醒转。床前守着他的父亲,许是彻夜未眠,脸上多了一些疲惫。见到儿子醒来,魏谷主早已泣不成声,抱着心肝宝贝不住地安抚:“江湖险恶,我儿受委屈了。好在余毒已解,往后你便在药王谷中好生修养,莫要出门闯荡了。”

他等着儿子搂住自己的腰际,抽抽搭搭地诉说着自己受过的委屈。不曾想晨药师掀开被子,身着中衣,披头跣足地朝他跪下,朗声劝道:“父亲,收手吧……”

“吾儿此言何意?”

“您与甄武林狼狈为奸,滥杀无辜,犯下滔天大罪。还请父亲前往官衙自首。”

“是谁在你耳边拨弄是非了?”魏谷主浓眉一拧,俊朗无双的面容上显出痛惜的神色,“到底还是为父的不是,将你教得过于天真了些。你我血脉相连,你怎可通过那些只言片语如此揣测你的父亲!”

晨药师忽而抬头,散乱的发丝悄然散去,露出倨傲的双眼:“我都知道了。父亲,我都知道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在江湖风雨中沉浮二十载的魏谷主前所未有地手忙脚乱。他去扶儿子起身,却被避了开来。他倏地愣住了神,打量着这张和自己八分相似的面庞,厉声斥责道:“晨儿,你糊涂!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药王谷,为了你!你仔细想想自己为何能够锦衣玉食?想想药王谷几百号人的吃穿用度!等以后你坐在为父这个位置上,就能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晨却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儿子不孝,无法承欢膝下,侍奉高堂。更无法子承父业,统领药王谷。今日我白身出户,惟愿做个籍籍无名的江湖游医,将悬壶所得银两寄回家中,以报过往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魏谷主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感觉被五雷轰顶了一般:“你当真要离我而去?”

晨药师在发髻上拔下唯一一根木簪,一掰而断:“父亲曾教导儿子,做人当如兰芷,高洁馥郁;行医当如扁鹊,精勤不倦;习武当如关公,侠肝义胆。从前我是一个上蹿下跳的混不吝,未能秉承教诲。如今父亲未能以身作则,我身为人子更是无能,无法规劝父亲迷途知返。我本该大义灭亲,可您与甄武林毕竟有所不同……您是生我养我之人,我下不了手。只能效仿管宁割席,断簪明志。来日若您不慎见到这位不肖子孙,还请当做从未相识才好。”

晨深深地埋下头去,再次磕了一个响头。有更多的发丝柔柔地垂下,遮挡住他的面庞,却遮挡不住他颤抖的身形。

魏谷主气极,拂袖出门,指着一名小厮便吼:“让姓张的那小子滚过来!”不等小厮应话,张一剑便听到了自个儿的名字,一路小跑前来,却被一掌掴在面上,栽入阶下。他本就刚解了毒,而魏谷主的掌风又极为毒辣,一时口吐鲜血,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

“好高骛远的东西!以为自己在药王谷多嘴了几句,就能颠倒黑白,离间父子,从而让整个药王谷都随你姓张了是吗?”

说罢又从袖口摸出一根毒针,对准穴位就要扎去。晨药师深知父亲意欲何为,那针有散功之效,足以经脉寸断,五感皆失,形同废人。他赶忙挡在张一剑面前:

“父亲不可!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不曾受到过任何人的挑拨!若有虚言,便叫我不得善终!”

魏谷主正在气头上,抬手又要往儿子脸上扇去。掌心距离面颊只有一寸之时终是心软,未能落下。

“晨儿,你会后悔的。”

 

八、

此后大半年的光阴里,晨药师并无悔过之意。

许是这副皮囊生得亲和,他刚离了药王谷,就顺利地找到了从前山海派里的同门,筹得了一笔不小的银两,开了一家医馆。医馆生意火爆,很快打响名头。使得晨不仅连本带息地还完了债务,还多了不少闲钱添置衣食住行,和从前做少爷时并无二致。只是他此番还是更聪慧了一些,知道行走江湖要有功夫傍身,闲暇之余也不忘练剑。一来二去,便钻研出了不少新鲜剑法。此时他便会想,若是张一剑还在身旁,或许还可以找他切磋切磋。胡思乱想了半炷香的工夫,才会和大梦初醒般恍然抽离——

切,汲汲营营之人,不想也罢。眼下年关将至,还是先给医馆众人准备几个红包才好。

大红的荷包上绣着祥云,里头鼓鼓囊囊地塞着碎银。晨掂量着自己做的东西,心道这手艺虽不比江南的绣娘,无论如何也是能拿得出手的。正沾沾自喜之时,有一只鸽子落在了庭院里——

鸥拂尘要在除夕夜攻袭药王谷。

药王谷地处南方,那年除夕却破天荒地下起了大雪。心怀仇恨的女子没有了当年的青春容貌和健壮体格,满脸沟壑,身披大氅,倒是全然符合“王婆婆”的身份了。

药王谷前跪着一名容貌和晨药师别无二致的男子,肉袒负荆,低眉顺眼,说是自知灭门之仇难以消弭。然而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愿代父受过,任凭对方处置,只愿换得药王谷上下几百号人平安过年。

拂尘如同巨蟒一般缠绕住青年的脖颈。待到那人几欲窒息之时偏又放下,转而狠狠地抽打起他的胸腹。与此同时,数不胜数的黑金微针飞了过去,这是要置人于死地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把折扇从天而降,那些微针居然和不听使唤一般,忽的调转方向,四散开来了。

一袭白袍裹挟着漫天飞雪,拂过累累的伤痕。紧接着,哨声唤起了一匹白马。晨药师托着他的师兄,踩着波波微步,踏上马背,疾驰而去,仿佛在进行一场私奔。

“好拙劣的易容术啊……”晨药师撕开张一剑脸上的人皮面具,“我本人可比这幅脸皮要俊得多了!”

张一剑虚弱地躺在温暖的怀抱里。他又一次赌赢了——半年前他提出此策,魏谷主自然是欣然应允,毕竟谁不想借刀杀人,看着这个狼子野心之人死于宿敌之手?可是张一剑仍然留了一手。他深知自己的师弟既能上泰山顶,亦能下药王谷。这不?飞鸽传书之后,此次又是有惊无险。

“你就不担心你的父亲?”张一剑假模假样地问道。

“我的老子,我还不知道他?眼下鸥拂尘的冰草功力全无,容颜心性都不复少女模样。人嘛,一旦恢复成了垂垂老矣的模样,心思就会变得敏感多疑。我爹就是要利用这点,来一出空城计,把她给骗回去。”

晨药师边说边“嘁”了一句:“可叹那云烟姑娘,自以为遇见良人,托付终生。到头来还不是被最了解她的枕边人算计成这副模样……何必呢?江湖之上,冤冤相报,无休无止。倒不如随我做个游医,逍遥自在,你看如何?”

张一剑心中“咯噔”一跳。他发觉这位小药师并不如以前那样蠢了。或者,准确点说,他不是不懂那些勾心斗角之事,只是不屑为之。不仅如此,在外闯荡那半年里,似乎他的身法也精进了不少。而今要想蒙过他去,也只好效仿魏谷主,让晨药师成为下一个“云烟”了。

 

九、

张一剑在杏林医馆——也就是晨药师的地界——住了三个月。一直住到杏花满头,筋骨如初,那人才依依不舍地骑着马送他回药王谷。

“我真怀疑你是在和我作对。”晨信马由缰,放任自己的小白马啃着河边的青草,“从前我和我爹父慈子孝的时候你天天唤他‘俏老头’,存心给我添堵。现在我和他泾渭分明,你又要眼巴巴地当他的义子……”

他的玩笑话未能说完,张一剑就忽然跳上马背,坐在他身后,在他头上簪了一枝艳丽的海棠,和他衣襟上的素色兰草倒是相得益彰。

“你这是做什么?我一个大男人,才不要……”

“这你就不懂了!前些日子春闱,我见那些读书科考的男子最时兴簪花。有道是‘桃李郊扉静,东风拂面柔。’春风拂面,落花作簪,才配得上我师弟的绝色姿容。”

要放从前山海阁学艺之时,晨早就怀疑这人没安好心,故意编排他了。可是这三个月来,张不知有多少次都和案板上的兔子一般被人剥得精光,刷上酱料……啊不对,敷上膏药。一来二去,使得两人似乎和长大了一般,不打也不闹了。晨抬手摸了摸发髻上的海棠,想到折断的那根簪子,脸上又黯然下来:

“师兄,你变了,以前你可不是那样花言巧语的人。看来富贵于你,终不会如同浮云一般。这些话还是留着讨好我父亲吧。”

张一剑面色一沉:“师弟,在你看来,我便那样不堪吗?”

他握住那只时常行针的手,乘胜追击:“你也是江湖人,耳听八方。你且扪心自问,在你离开药王谷的这段岁月里,你可曾听说药王谷做过任何祸事?”

晨撇过头去,不愿看那双热切的眼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你真是那样卑劣之人,你与我爹也只不过是两个同而不和的小人罢了,终究会走向相残的境地。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的师兄,即便你们都是满手罪恶之人,可我不愿看到这种情境。”

他不想亲眼目睹任何一个人死去。可他的落拓和良善都不够彻底。事到如今,只能任由不可抗力恣意生长。所以,做个游医,可谓是一条逃避现实的遁世之路。

他耻于自己的懦弱和伪善。

张一剑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规劝谷主改邪归正,回头是岸,是你的所愿,亦是我的所愿。晨儿,等你和谷主冰释前嫌之时,我一定会带你和你的父亲,去野店喝一樽桂花酒。你信我,好吗……”

晨很想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本该君向潇湘我向秦。只是背后剧烈搏动的心跳让他三缄其口。在往后的很多年里,晨药师回想起那个难得晴好的春天,就好像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入那个被糖衣炮弹编织而成的陷阱里,无法自拔。

 

十、

他俩没能私奔成功,私会倒成了稀松平常的事儿。为此晨买了一间铺子,外头是粮油店的模样,里头却有一条密道,直通杏林医馆。每每张一剑下山采买之时,总要在此处歇脚。久而久之,关系便非同小可了。

第一次破戒是在张的生辰,盛夏时节的雨夜里。那日晨为他煮了一碗长寿面,却惹得他号啕大哭,抱着小药师道:“自我父母故去之后,便再也无人记得我的生辰了……”

晨替他抚去泪水。他的师兄生了一副好容貌,烛光下那张脸蛋如同羊脂白玉一般滑腻光洁。只是没有人告诉过晨,不单漂亮女人会骗人,漂亮男人骗起人来也是不吐骨头的。就好比那晚,许是张在药王谷学了些用香的技巧,不知怎的晨就感到昏昏沉沉,眼前只剩一幕红烛罗帐了。

他在骤雨初歇时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师兄的脊背,上有去年除夕留下的旧伤,和他昨夜痛极了的时候抓下的新伤。

“还疼吗?”张一剑转身要抱他。晨药师如临大敌,翻过身去,目光移到窗外翠绿的芭蕉叶上。积攒的雨水在下层的叶片上形成一个凹凼,又有上层的叶片被南风拂过,哗啦啦地淌下雨水,待得下层的叶片不堪重负之后,“啪嗒”一声,断裂开来。

 

十一、

十年之后,庭外依然有芭蕉。只是此时尚在春日时节,初生的叶片生涩地打着卷,不等积水,就承受不住雨水的猛烈攻势,未曾遍历大好河山便折损于萌芽之中。这回晨药师再也无力去抓挠什么。他想,众生皆苦,即便无法同频共振,可最后的结局总是殊途同归。

常言“哀大莫过于心死”,如今他已流尽了泪水。倒是那个始作俑者哭红了双眼:“我好想你……我找了你三年,我真的好想你……

“可是我又是那样恨你……你不是最欣赏锄奸扶弱之人吗?我把江湖上作恶多端的那些败类都杀了,你却还要扔下我,一扔就是整整三年。晨儿,你好狠的心啊……”

晨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撞得四散,然后化为一摊血水,从嘴边呕出来。他誊抄了那样多的佛经,还是参不透因缘际会,放不下前尘往事。到头来,终归还得拖着一具不堪入目的病体,和一颗不堪入目的凡心,坠入阿鼻地狱。神佛渡不了他,他也无法消除前半生的业障。

报应,一切皆是因果报应。

他闭上双眼,眼前浮现出无边无际的尸山血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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